无用的现代性
作为艺术家参与现代建筑的“现代性”讨论,对我是一个盲点。那种在可知与不可知地带所产生出来的能量,是我一生都无法解释的悖论。大千世界的变化,就如同我去赶赴一场行为现场,许多不可知因素的偶发,都会促成一件作品不同的结果。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,1989年在中国美术馆的枪声¹,时代与内心的契合,让我与“现代”相遇,把我推向“现代”的顶峰,也落入“现代”骗局的陷阱。困惑于“现代”语境的阐释,使我始终与“现代”保持着距离。在一次旅途中,翻阅安藤忠雄的《在建筑中发现梦想》,有感于他写道:“所谓建筑,就是在各种制约中,让自己的理念具体成形的一种行为;不过在另一方面,却也不能否认身为展演者都有’想要创作’这样极为简单的欲望。当遇到这样的矛盾时,我的脑海中往往都会浮起位于洛杉矶的华兹塔(Watts Towers)的自由身影。”这座由水泥工Simon Rodia从1921年到1954年之间,花费33年时间建造而成的“无用”之塔。让我想起在广州“艺术.建筑+集合空间学术论坛” ²上,会议的议题是“什么是建筑?建筑师能做什么?” 闲谈之机,莫斯科建筑师Alexander Brodsky说道:“建筑师最好的选择,是什么都不做。”至今为止,Alexander Brodsky没有完成过一件真正的实体建筑,但他的建筑装置,是我的喜欢。
对话 中国美术馆 1989.2.5
在这里;无用的前提,是创作者在创造过程中,保持自己独立的自由意志的最终呈现。而这种精神就像安藤忠雄所说的,“想要创作”这么简单。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,真正做到并不容易。这个过程即意味着你想表达,你想做什么,你内心冲动,你情不自禁,而最重要的一点是,你不受任何外力的制约而完成的这一行为。承蒙《新建筑》杂志约我写这个稿子,季铁男先生的“我们是否曾经现代?”的栏目提问,让我感到这个问题之大,不知从何谈起。而Simon Rodia建造“无用”之塔,Alexander Brodsky不做任何建筑的选择,让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作为个体自由精神所达到极致的存在。或许你会说,他们的选择过于自私,只为自己的感受,但是在艺术创作中,个体经验和对审美的个体认知,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。我不否认在艺术创作中外界对你的影响,我们的生长环境,我们所读的书,我们遇到的人,我们所处的时代……。但前提是;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,你是谁?你所感知的世界是什么?
每个人看世界的角度是不一样的。在年轻时去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但是当你脱离了学艺术阶段,并在社会上独立创作,再去看自己的时候,你会清晰地看到一条线索。反观自身的创作经历,内心涌动的激情与冲动,在特定状态下的真实感受,内心与外界的冲突与和谐,此时此刻的感悟,心之所向,非此即彼的选择,是我的生命与艺术之所在。
“唯有出自内心的知识,才能使人拥有真正的智慧。—— 苏格拉底³”
内心的体验是知识的真正来源,反省是对感性的理性认识。而将其过程及感悟用一种形式表达出来,则是艺术的再现。感性或非理性,它们是流动的意念;随客观环境和主观意识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结果。说它们是激情也罢、灵感也罢,这一过程是可遇不可求的,是至死地而后生的心理体验过程。随着理性认识与内心感知的不断加深,对不可知领域有一种渴望。偶然性,潜意识,无意识,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有一股内在的力量,它的形成由不同因素构成;即遗传基因、成长环境、知识结构、对事物的认识程度,以及生活经历等等。作为60年代出生的我,有幸经历了80年代;那个称其为中国文化启蒙的理想时期。
1)启蒙/好奇
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两次思想启蒙运动,第一次是发生在20世纪初期的新文化启蒙运动。1915年,陈独秀在其主编的《新青年》杂志上刊载文章,提倡“民主与科学”,从1915年到2015年,至今整整100年。第二次思想启蒙运动是在20世纪的80年代。作为60年代出生的我,青春的骚动与对未知的渴望,都在80年代度过的。
70年代最后一年,北京中央美院附中文革后第一次恢复全国招生,我考上了。1979年,我来到北京,来到这个政治文化的中心。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,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非常特殊的阶段,文化人对那个年代的怀念,就如同得了一场相思病,正如胡赳赳在“我的故乡在八十年代”中写到:“‘魂’在80年代,’头脑’在90年代,’身体’在新世纪。这是中国人的’三段论’。80年代回不去了,正因为回不去,才越发地想’家’。如果把80年代比作故乡,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异乡人,又该向何处去?⁴”。文革后西方名著和哲学书的解禁,使那一代年轻人,不求甚解地把西方书籍囫囵吞枣似地咽了下去。记得附中教室的书桌上摆着高高的一摞摞书。记得当年在女生宿舍熄灯后的黑夜里,我们互相询问着怎么生孩子的同时,却又大段大段地背诵着弗洛伊德是怎么说关于性。当我40多岁重读弗洛伊德的书,当我经历了情感种种磨难之后才真正体会到,当年读弗洛伊德的书,根本就没看懂。正如我在小说《对话》⁵中写道的: “那年月,真不知道什么叫恋爱,以为在一起吃个饭,逛逛公园,就是在谈情说爱。在中国80年代初期,性教育是没有的,学校里不谈,父母也不谈。而人类这一最神秘的生理反应,好像都发生在朦胧的探索中。爱是纯洁的,而性又是什么?在许多大人嘴里,’乱搞男女关系’是极其贬义的意思。某某人因为这个原因,被单位处分或被学校开除,是经常听到的’丑闻’。孩子是怎么出生的?记得上初中二年级,有一天到一个女同学家玩,她母亲是医生,书架上有许多医书,我随手抽出一本翻阅,其中一张婴儿出生图让我目瞪口呆。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人是从那个地方生出来的,这种震惊与不舒服,使自己对自身的下体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。
小说《对话》 香港大学出版社2010
记得我曾经问过母亲,’我是从哪里生出来的?’
‘你是从妈妈胳吱窝里出来的。“
去问其他女同学,得到的是从不同地方出来的版本。为什么所有的大人对这个问题都不说实话,而书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,婴儿是从女人那个地方生出来的。我不敢细想,在那种地方生孩子,就像上厕所一样不干净,我慌忙合上书本,就像偷看了什么肮脏而见不得人的丑事儿,什么话也不说,匆匆地离开那个同学的家。那一天,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,因为我知道了一个和大人们说的不一样的秘密,而这个秘密是个禁区,是一个人们不可言说的世界。
现在我经常听到一个词“卖萌”,可是我们当年的傻是“真萌”。80年代西方现代思潮在中国生根的土壤,就建立在这个未知与好奇的基础上。现在的人真的很难想象,那个年代对西方人的好奇心,就如同一个老外在街头,会被无数中国人围着观看一样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,80年代的理想启蒙,是建立在经济浪潮尚未到来的前夜。就像北岛说的:“我们这代人从写作之初就断了功名利禄的念想。而这(追求功名利禄)正是中国文化传统带给个人最负面的能量。⁶”那时候,我们做作品的初衷就是“想要表达”这么简单。而当今的社会,无数的诱惑,使得“想要表达”变得复杂化。所以在今天,如果你选择理想主义比80年代要难,因为你需要像Alexander Brodsky那样,拒绝外界的诱惑;而选择不做什么。
2)家庭/基因
“什么是建筑?你使用石头、木头和混凝土,并利用这些材料,造出了房子和宫殿。这就是建造。独特性正在发挥作用。你为我做了好事,我很高兴,并且说:’这很美。’这就是建筑。艺术也就如影随形参与其中。”——勒. 柯布西耶⁷
在界定建造与建筑之间的本质区别,柯布西耶确定的美感在于艺术。而作为艺术家介入建筑,是构建艺术与建造之间最好的通道。
从小对空间的所有印象,来源于我的家。从1966年四岁起,我对家的概念是没有家的概念。父母作为浙江美术学院(现中国美术学院)油画系老师,被定为“牛鬼蛇神”。记得母亲⁸被剃的阴阳头,记得我跟母亲住的牛棚小屋,记得父亲被造反派打的差点丧命。为避难,我从杭州到南京,从南京到北京,从北京再到上海。童年的记忆是在亲戚;叔叔阿姨家里长大的。直到上小学那年,我才回到父母的身边。那时我们刚到上海,临时住在朋友的一间小屋,只有4.5平方,放上一张上下铺,只留下非常狭小的空间。母亲找来一个箱子,上面铺上好看的布,有时还会插上几朵小野花,放一盘新鲜的水果。情调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中,是我童年的诗意。对那个年代的定格,焦距无论怎么转动,所有的价值判断都变得模糊不清。今天被打倒的,明天又被平反。当社会大变革成为一种常态,人的意识就会变成一段段碎片。而家的温馨,是文革中许多人能活下来的唯一精神支柱。而我的母亲是我们家的灵魂。
在文革中,浙江美术学院99%的人都成为造反派,当时的造反派头儿,要求所有的人给他写请罪书,我母亲就是不写,而她当时的不写,不是因为她对文化大革命有多么深刻的认识,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人格力量,让她拒绝不做这件事。这种不屈的性格,也遗传给了我,使我在许多大难中能挺过来,并把这种强大的力量,通过作品反映出来。俗话说:“性格决定命运。”而这种性格的形成,是天生的。
“灵魂在转世为人之前已经存在了;灵魂不带肉体,可是有智力。——苏格拉底” ⁹
按照苏格拉底之说,我与母亲上辈子是否是某个灵魂的转世?也许在这里,我更愿意相信遗传的基因。那种无师自通的对设计之敏感,那种倔强的性格,有时真的很难解释。就如同我站在一个空间,感应它在我四周的存在,我闭上眼睛想,睁开眼睛看,所有身体细胞的兴奋,忘乎所以的欢喜。就像柯布西耶的高兴,并且说:“这很美!”那么这个美的感应是什么?是我发现了美,还是我基因里带着无法解释对美的感应?在我的创造过程中,一种无法言说的非理性感知,总是牵动着我的心。它不是虚幻;它不是理性;是一种非它莫属的感应。当它来临的时候,会欣喜,因为它揪住我整个身心,豁然间;一些平日无法理解的事物有了通达之感。
站立 装置家具 东营工作室 2007
人 装置家具 东营工作室 2007
3)发现/建构
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,许多潜能是不自知的。家里有母亲设计,我是坐享其成者。而真正发现自己也有设计才能,是在2007年。那一年,我在北京东营租了一个空间,它层高6米,面积240平米,从大门进去,二层的隔断已经做好。天顶是黑色钢结构加白色屋顶,黑白加钢结构,这些已有的元素,定了这个空间的基调。本着做艺术的那点经验,我对自己说:“设计;首先它是一件作品,其次它能用。”就这样,我找来装修队,用手比划着开工了。在纸上画草图,用卷尺现场丈量,二层设计的六个组合家具,六个工人一排站开,手里拿着六个长方形木框,听我的指挥上下移动拍照,最后感觉比例对的,就定格仗量倾斜的角度。这种方法,让我想起法国电影“Coco Chanel” 中的一个镜头,Chanel拿着布料摆放在真人身上找感觉。有时直觉真的比图纸来得更准确。就这样,一组家具作品完成了。正面看是作品,反面是能用的书架和衣柜。它的基本理念:一个人倒下了,又慢慢地站起来。进门左边设计的“人字家具”,隔出休闲的区域,中间一大片开阔空间。朋友们来到我的工作室,“肖鲁,这个空间很有设计感!”建筑界的老前辈王明贤老师第一次把这个工作室介绍到《城市.环境.设计》¹⁰杂志。
北京东营工作室 2008
就这样,我对设计有了瘾。2009年,参与设计“高名潞现当代艺术研究中心”的旧房改造。也就在这一年王立新来找我,他带我,冰逸和蔡锦一起来到京平高速上,指着前方一片荒地说,“在这里,你们可以自己设计盖一座房子。”也许是因为对设计的兴趣,在这块土地的许多手续还没有办完的情况下,我情不自禁地跳了进去。
评论家吴鸿曾经写过一篇《肖鲁之“鲁”》的文章,其中写道:“一个’鲁’字一语成谶,肖鲁在她日后的人生和个人情感的选择过程中,’鲁’或者’轴’的性格特征决定了她的命运”。1989年,在北京中国美术馆打枪。2003年,裸体跳入威尼斯河水。面对一块证件还不全的土地,义无反顾的投入设计。回想自己走过的路,冥冥之中,似乎感到某种命运无法解释的东西在我生命中存在。是什么?不是什么?成什么?不成什么?对我来说都不重要,你是谁?该发生的,就会在你身上发生。这有点像海德格尔所说的“在之中”,也就是我在创作中认为最重要的,在状态之中的状态。
我的艺术观念产生于我对生命中能牵动我灵魂的某种召唤,它有一种纯粹性,每当我要去做一件作品之前都会进入一种状态,我在极力地寻找我想要表达的方式,在这个时候,人会处于兴奋状态,你不属于你自己,如果用“入境”这个词来形容的话,这种境的入是一种无我的状态,那时候,你会超然于世外。文字也好,行为也好,建筑设计也好……,任何形式都只是那鱼竿上的线与诱饵,你的目的就是想得到那条鱼。中国有一句古话:“得鱼忘泉”,而现当代艺术有一个问题,就是在鱼竿上做文章,即在形式上找出路。一种表现形式一旦确立,就不断地重复,在这个过程中,你成了那个制造鱼竿的人,而忘了最初对鱼的饥渴,并逐渐变成一个做鱼竿的制造商。
精子 延安抗大宾馆 2006.5.23-25
婚 墙美术馆 2009.2.5
4)失衡/平衡
2014年,我在美国哈弗大学设计研究生院做过一次讲座,题目是《在失衡中寻找平衡的支点》。其中我从自己的作品谈起,并引申到我的建筑设计。
纵观我的行为作品:打枪,问男人要精子人工受孕。从棺材里出来和自己结婚。把自己喝的烂醉。裸体跳到威尼斯河里游泳,还有倾斜的家具,倾斜的房子,这所有的一切,就一个词儿:失衡。当主体与客体相对立的时候,就会产生强烈的震荡,随之而来的是;要么再生,要么死亡。反思是震荡之后的理性认识,它是再生的必然之路,是痛苦的再生之路。而这种在失衡中寻找平衡所产生出来的能量,是我的后福。每当回头看那些在失衡状态中创作出来的作品,我都会庆幸自己还活着。那种生命极限的能量转换,是艺术给予我生命的最大馈赠。康德说过:“真正天才的艺术家并不表现出按照目的和概念来创造,而是好像无目的地绝对自由地进行创造,以至于创造品显得好像是大自然的产品;但同时却又体现着艺术家的理想和’审美理念’” ¹¹。在这里我以为,康德所说的那种无目的,也许就是我所说的生命体验过程,它是我来到这个世界,感应世间万物的通道。
醉 布鲁塞尔La Bellone 2009.10.15
清洗 威尼斯 2013.5.31
用建筑去表达对生命的体验,是我的一次冒险。有幸的是,这一过程的实施,就如同去完成一件艺术作品,我是甲方,不受制于开发商。设计来自“正斜共存”的理念:年轻时,正与斜,对与错,黑与白……,它们在左右我的思维与判断,当“斜压正”并置在一起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,它们是一体的。带着这个思路去构思,去布局每一个空间正与斜的平衡关系,是我在设计中思考的。比如卧室的设计,倾斜的天顶,倾斜的落地窗,两个巨大的倾斜面,如果不是用大面积黑色块木地板,与天顶灰白相应所形成的黑白灰三角构成,是很难平衡住向外倾斜的拉力。卧室中间摆放的一张大床,面向东方升起的太阳,这间卧室所产生的能量与气场,是我每天与它朝夕相处的所有眷恋。
斜屋设计草图 2009
建筑师科伟到我工作室,他非常吃惊于:“这个房子外面看着挺斜的,在里面却感觉很舒服。”他问我是怎么把握这两者关系的?也许是学艺术出生,对每一个空间的布局,可以调动我所有的知识结构与审美。材料的运用,家具的设计,色彩的对称,书法的结构,心理的感应……。这种全方位的空间美学思考,是我对建筑设计的迷恋所在。
北京斜屋卧室 摄影:周智毅
如果生命可以重新开始,我愿意选择建筑设计。但是我知道,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,因为建筑设计牵涉太多的社会学关系。每当我走在大街上,看到那么多难看的建筑,我都在想,建筑是一种强迫的美学,不管你愿意不愿意,都得去接受它。而作为一个建筑师,选择做与不做,的确是非常两难的抉择。如果有机会设计一个好的建筑,那么,这个建筑物的美感,会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人的血液里。所以说;做一个好的建筑师,不仅仅是在盖一座座房子,而是具有再造大自然的天职。
北京斜屋外观 摄影:王立新
5)无用/有用
“无用之用”让我想起2004年到2006年,写小说《对话》的日子。那时候过得很简单,每天起来,自己做早餐。然后坐在一平米的太阳房里,过一遍已有的文字,写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文字。实在什么感觉都没有,就看书,发呆,晒太阳。中午自己做饭,一汤一荤一素。然后睡个午觉,起来再写点什么。下午偶尔会去超市买点东西,回来做晚饭,晚上的脑子有点糊涂,一般不写作。那段日子,没有一个策展人来找我做展览,朋友也很少。我这个被社会抛弃的无用之人,就在那一年半里,每天只干着一件事,写出了生平第一本小说《对话》。许多看这本书的人都说能一口气看完它。或许这口气;就是我的专注之气,那一年半难得的清闲,让我有机会接近自己的内心,每天看书写作的思考,让我战胜了孤独的恐惧。如今,我似乎忙了许多,每当这个时候,我都会想起那个宁静相伴的太阳房,每天只做着一件简单的事情;写作。
自从搬进自己设计的工作室,早上的阳光,总是清醒而温暖地透过倾斜向外延伸的落地窗,直直地照进我的大卧室。起来,拉起窗帘,如情人般亲吻的阳光,轻轻地在脸上划过。打坐是我的日课,很难想象十年前的我,能清静无为地坐忘于此。呼,吸,呼,吸,浊气往下沉,人气向上升,一股热气在丹田发热。做完瑜伽下楼,喝一杯清水,小杨已经把早饭做好,一盘蔬菜,一碗稀饭,几叠小菜。之后,泡一杯绿茶下楼,临颜字,写当天脑子里冒出来的两个字,如果不出万一,这就是我在工作室一天开始的节奏。
北京斜屋工作室 摄影:周智毅
在这座自己设计,朝夕相处的房子里,孤独是我的伴侣,建筑是我的情人,那种在天地间造物的快感,是我在视觉艺术中无法体验的。不再为情所困的我,有再造神奇的可能。人的宿命,天造地就,不管你愿意不愿意,生命的变化,随着时间与能量的改变,与自然生物链构成不同的景观。生活越过越简单,每天跟着太阳升起醒来,天黑眼睛困顿入睡。吃饭,睡觉,写字,画画,看书……。得过而过的日子,仿佛进入“空性”。
北京斜屋天井 摄影:周智毅
在孤寂中产生出来的作品,总是带着地狱与天堂的气息。它可以帮助我在人间找到一块净土。当你年轻的时候,最不在乎的就是时间,当你不再年轻的时候,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,抽离了情绪的干扰,而进入形而上的阶段。在这个层次上,你终于是你身体的主人。心态宁静所带来的清,与往日的浊形成强烈的不同。它让我更接近事物的本质——灵性。而建筑,是最接近神灵的载体。在广州“艺术.建筑+集合空间学术论坛”上,我用这段话结束了发言:“王家卫在《一代宗师》里,宫二小姐有这样一段话:’练武之人有三个境界:一是见自己,二是见天地,三是见众生。’如果艺术让我见到了自己,那么建筑让我见到了天地。”
无用的现代性,是需要在生命中去悟道,并顺应天地间之大道。无论我是否曾经现代,通过艺术和建筑,我认识了自己与世界。每当我困惑于世间万物的纷争,每当我回到自己设计的空间,那个熟悉而奇异的道场,总会带给我无尽的能量与遐想。正如南怀瑾所言:“道是个人的,直觉的,天然的。”
2016年2月3日于斜屋/北京工作室
¹ 1989年,肖鲁参加在北京中国美术馆”中国现代艺术展”。开幕式上,肖鲁实施枪击作品《对话》的行为。
² 2015年5月18-19日,广州美术学院建筑艺术设计学院举办的学术论坛。
³(瑞典)乔斯坦·贾得 ( Jostein Gaarder )著,萧宝森译《苏菲的世界》,第67页。苏格拉底:古希腊古典派哲学家。作家出版 社1999。
⁴《新周刊》400期特大号,2013.8.1,第54页。
⁵ 肖鲁小说《对话》,第26-27页。香港大学出版社2010。
⁶ 北岛《古老的敌意》,第13页。三联书店2015。
⁷(法)勒.柯布西耶 ( Le Corbusier )著,杨至德译《走向新建筑》,第149 。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。
⁸ 母亲:宋韧(1932—— ),杭州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。
⁹ 杨绛译注《斐多:柏拉图对话录之一》P44。三联书店2015。
¹⁰ 2009/07《城市.环境.设计》034,第148-155。
¹¹ 杨祖陶、邓晓芒编译《康德三大批判精粹》,第23页。人民出版社2001。